大厦十二楼,每天忙碌而充实。
窗外,江面宽阔渺远,对岸的楼宇树木纵然高大宏伟,但眼睛经不起距离的诓骗,看它们如玩具模型般精致。因着这份错觉,凭窗眺望时,竟会生出“一览众山小”的阔达。眼睛长时间聚焦于电脑屏幕的酸涩,也随这偶尔飞起的逸兴壮思散落江风云空之中——暂得一时脑清目爽。
明净的玻璃,把“墙”的阻隔属性降到最低。十二层楼,起地百尺,天空仿佛触手可及,目光游历之处皆是景色。我看到朝阳想把明珠湾大桥的红裳换成金甲,但总是徒劳,夕阳却实实在在把半个天空和满江潮水都染得透红。有时急雨扣窗,有时躁风掀帘,蓝天在镜上照影,飞鸟从身旁掠翼……景色殷勤变幻着,像是怕你久坐劳累,故意挑逗着,使你从蝇字密布的屏幕中抬头休闲片刻。见得最多的还是那多姿的云,有时经上空飘过,从窗里在地板上投下倩影;有时大片地结伴跨江而来,似来撺掇你去赴一场盛会;有时雪崩般乱堆在对岸,填满了天地间的空隙;有时又似青烟淡痕,把天空抹成一幅恬淡水墨图……晴雨阴朗、春夏秋冬、朝晖暮色、云水鸟花,无时无处无物不是景,供你游目骋怀,忘却一天的疲倦和焦灼。
司空见惯浑闲事,诚然是人难以察觉和克服的惰性。这景色看得多了,便不再那么留心,于是驻目于常常在江面停泊的船只。滔滔珠江穿越山岭沟壑,日夜长流,终于在此处汇于大海,但无论江水如何急切,那一艘艘大小船只,却任由江潮风浪催促摇晃,再不肯轻易起锚。一艘艘静卧着,像是追寻季节、飞越了千山万水的候鸟,终于抵达旧时枝头,只想大睡一场。看那些船似乎每天都不一样、每天都换过面孔,但似乎又都一样。有时暗暗多费些心思,默记它们的位置、数量,甚至涂装模样,但第二天再看他们时,一切又都认不准了。
初时未想到、也不知自己何以对那些笨重的船舶留心,以至于对白云飞鸟再懒得一顾,或许是一次季度末赶报表加班,在暮色渐浓的窗中瞥见自己的脸庞,与江面沉默而益发模糊的船影叠在一起,朦胧中勾起许多回忆,才蓦然明白,那些船不正是自己与许多人的投影么——在生活与工作的江流中漂泊,多想觅得一个可以停泊的港湾安定下来。
许多年前,从学校辗转千余里,倒换几种车辆,在岳阳的一座小山村开启职业之旅、生活之路。年轻的心如初次离巢独飞的鸟儿,满世界都是新奇,飞得再远都不疲惫。后来调转至重庆,从山中回到城市,满心欢欣。孑然一身,想飞就飞,热血激昂,连续工作熬夜依旧神采奕奕。那时候生活拿我们真是无可奈何,只能暗中吐着一根根丝,慢慢地把束缚收紧。后来又至阳江、再到深圳,即便在深圳一个城市,也换过三四个工程驻地。期间,结婚、成家、养娃,生活的茧终于结成,把我们紧紧捆缚后悬在风里,放逐到潮中,飘荡摇晃着再不能安稳,心也左牵右挂着难得安定……
从被暮色淹没、模糊得只余轮廓的船上收回神思,再看这平时没怎么仔细看的办公室,突然变得更加亲切。很庆幸在南沙这片土地、在大厦十二楼这片港湾里得以停靠。大厦十二楼窗明几净,风雨不扰,寒暑不侵,太阳升落之间,我与同事们有热烈的讨论,偶尔也会发几句超脱具体工作之外的畅谈,遇难题时请教,或者故作老成、带着一点窃喜地施人以援手。我们从五湖四海相聚于此,一起在协作、配合中闯过季度之交;一起齐心协力把一个个准确的数据和一张张清晰的表单砌成铁壁铜墙——使这港湾永固,成为不惧任何风浪激流的庇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