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总是有一种向下的力量。
冬季是蕴藏内敛的季节,许多富有生命力的事物在这个季节都选择了收敛光芒,向下延伸,储蓄典藏。
比如说,一场萧瑟的寒风吹掉树上最后一片叶子,让它温柔地落在大地上,先是悄悄地覆盖泥土,最后和泥土合二为一,变成了滋养种子、孕育树木的大地。大地这样向下的力量,来自冬季,来自无数片落叶的日积月累,来自一场场寂寥的无边萧萧,它们会通过这样的力量,进化成为广袤的森林,连接江海,连接旷野,连接世界。
比方说,一场清冷的寒雨打湿世界最后一片留白,让它潇洒接受世间的无常,那些在秋季里张牙舞爪五彩缤纷的花草树木,也要学会接受被这无情的冷雨打湿衣衫。在这一场场冷雨的侵袭中,他们学会了埋下骄傲的头颅,正视挫败,也学着欣赏被打湿的身体,试着感受冬季带来的这种力量,学会向大地深处蓄藏。
储蓄、典藏是孤独的。但是孤独也有孤独的力量,未来得及摘下的种子甘愿向下钻进土里,在湿冷逼仄的土里度过终日,不知何时能再次破土沐浴阳光,它们没有钟表,只有被动地等待自然力量,帮助它们开启下一个春季,这无声无息、日复一日的等待,是一场蓄力的追逐,翻涌着对春天的期望,对新生的渴望。
除了它们,人们也有许多在秋季没有完成的事情,很自然的在这个季节接续完成。很多在春天、夏天、秋天没有学会的品质,在冬季,自然而然就展现了出来。
比方说沉积和静止,是生命中的不可或缺。在春天里追逐理想,在夏天里迎接梦的热浪,在秋日里起航,似乎这些季节意味着向上生长,人们在这三个季节里总是你追我赶地上演着一场场和自己的困斗,拼一把、博一回、燃一次。而在冬天,人们终于懂得了,沉积和静止,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用静止来寻觅行的方向,用沉积来感受生息的力量。
比方说告别和轮回,是对这自然世界的尊重。人们追求永恒的爱情,追求永恒的友谊,追求不会垮塌的山,不会干涸的河流,追求这世间万物都美好如初,更是喜欢久别重逢、破镜重圆、失而复得。在冬季,人们会感受到,一场场告别就是一场场轮回,告别不止,轮回不停。没有枯枝、没有落叶、没有花谢、没有干涸的河流,没有一轮又一轮的弦月,就不会有春的萌芽,夏的花开,秋的果实,更不会有小溪潺潺的生动和满月思归的惆怅,这一场一场的告别不需要人们的惋惜,只需要在这无人问津的冬季,学会与轮回相处,与惋惜自洽。
这些,都是来自冬季这一种从容不迫的向下的力量,世间万物在这种力量之下,沉淀积累,整装待发,尊重颓败,享受枯萎,学会孤独,因为冬天过去,春天就一定会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