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每到三四月份，总会盛放，无论在何处，无论是否有人驻足，无论是否有人懂得，都会竭尽所能，开得热烈奔放、开得欢欣鼓舞、开得自在洒脱。
　　看到牡丹，总会想起故乡庭院里老屋门前那两棵两百余岁的牡丹。每到四月天，满院芳菲，一院子的生机都源自于她。花儿开得雍容艳丽，惹得蜂蝶飞舞，整个院子都活起来了。指甲盖大小的木头蜂横冲直撞，/蠢笨地飞上屋檐一头扎在木椽头上，撅着黄绒绒的屁股使劲往里钻，我常想：木头真的能吃吗，还是他们以此为乐？有聪明的落进黄色的花蕊里，忙忙碌碌采着花蜜；有莽撞的飞进屋里，年幼的我们，总会被吓得吱哇乱叫。蜂子飞走，我们姊妹会拣起刚刚掉落的花瓣，乘着还没干枯，从花心处剥开，沾在鼻子上假装公鸡喔喔打鸣，我们笑着、闹着、追逐着……春风拂来，硕大的花朵轻轻摇动，一定是在宠溺地笑我们吧！
　　牡丹不言，但她们一定有思想！她们能够与时光为友，不为外物所扰，不惧时光流逝，始终在她所在，得了自在。看我们院里的人，一代代成长又老去，坚定地一年年应季开放，高兴的一年便开得格外妖娆多姿，不高兴的一年便开得简单些。记得有一年五一前得了假，从陕西回老家，一到家门口，两棵牡丹郁郁葱葱，碗口大的花朵开满枝头，有深紫，有粉紫，有玫红，有淡粉，有的花瓣单层，有的多层，层层叠叠垒起来，像一座座玫粉色的小塔，繁华盛景，映入眼帘，一下子觉得好欢喜，这是我的家!
　　有木头蜂飞来，我觉得聒噪，刚从田里劳作回家的父亲，大抵是担心蜂子会蛰到我，竟放下锄头，拿了一个矿泉水瓶，悄悄地靠近在一朵牡丹上正忙碌着的木头蜂，想要捉了它。我料定年迈的父亲是捉不住会飞的木头蜂的，便在屋里喊父亲来喝茶歇息。父亲不应答，仍然举着瓶子悄悄地走向牡丹树，不消几分钟，竟用一个瓶子捉了三只。现在想来，一定是那牡丹故意配合，成全了年迈父亲的一片心意。有时候，牡丹开花明显的小些，也只有简简单单一两层，母亲总会告诉我，明年肯定能开得大、开得好，于是我又暗暗期待明年牡丹能够盛开。
　　年逾不惑，回首望去，牡丹竟成了我关于家的精神印记中不可磨灭的一部分。有家的地方，就有牡丹，欣欣向荣，充满无穷希望。记得有一年，牡丹树似乎格外开心，明明原本是玫红色牡丹树，竟然开出了六七种颜色，最神奇的是有一朵白牡丹，碗口大，开在花树的最下方，等我发现时已经全开了。我叫来了姐妹们一起看，追着母亲问为什么红牡丹树能开出白牡丹，我百思不得其解，但从此相信一切皆有可能，也就有了更多期待，希望她明年又能开出一种新的颜色的花来，最好是能开出传说中的绿牡丹就更好了，哪怕她是藏在花树上的某个地方，等我去发现。现在想来，其实就是牡丹树开心了，就别出心裁，多开些样式和颜色来，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到了秋天，过了花期，花枝长得茂盛，铺到了通往主屋的台阶上，祖太太就会拄着拐杖，颤巍巍地拿着镰刀割去长得太长的枝叶，我觉得好可惜，便不停地问为什么要砍掉，祖太太总说挡住上下台阶的路了。年幼的我总不明白，哪里就挡路了，于是转身便从走廊边上踩着台阶两侧护栏墙上长满青苔的青砖，三步并作两步一跃而下，跳到院子里，一遍遍做给她看。祖太太总会喊：小心滑倒！我屡试不爽，从来没有滑倒过，倒是把经年的砖踩掉好几回。后来父亲买了时下的新砖补上去，怎么都觉得别扭，我就悄悄把中间裂了缝的方形老青砖摆回原来的位置。我期待新的花枝快快长出来！
　　冬天，有粉色的嫩芽穿透花枝上的积雪，探出一点点头来，像一个个小小的火炬，我看到了，心里一下子热切起来，每天一起床就去看，希望这嫩芽一下子就能长成茂密的叶子，长成一个个大花苞，恨不得第二天就能开花。看了几天，只见粉色叶芽长长了些，但并没有太大变化，更没有花苞，便懒得再去看，于是就去问母亲，牡丹什么时候能开。从寒冬腊月问到了春暖花开！一直到了现在，每年春天打电话给母亲，问的最多的便是家里的牡丹开了吗。每当花开，母亲的言语里也多了些欢喜，我听得出来。只是前些年，家里拆了老房子，牡丹花被移到了新花园里。去年回家，只见矮矮的一丛新叶没有了原来的气势，不过倒没影响她开花！我想，只要给她时间，她就一定能不负所望，越来越茂盛，长出王者气势，更胜往昔！
　　原来，竟是这无言的牡丹，春夏秋冬，岁岁年年，让我始终满怀希望，走过童年岁月。前些日子，情绪有些低落，偶得一节国画课，跟着画了牡丹，竟生出这许多感想来。想起千里之外耄耋之年的父母、千里之外幼小懵懂的孩子、千里之外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的爱人，从来都默默付出，从不诉说对我的爱，从不计较我认可与不认可，和这牡丹一样于无言之间，牵牵绊绊，真诚给予，成了我精神世界的砥柱，赋予我生命以意义！都说是父母含辛茹苦抚育子女，其实同时孩子也让父母精神的荒原变成了绿洲，但她们从不以此为功！多情山鸟不需啼，将军桃李自成蹊，于我而言，牡丹一样，人也是一样，世间万物，无二无别。这也正应了祖太太的哲学：人物一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