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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 久 的 别 离
□市政公司 刘晗
  我爸说,干完一个隧道,就很少有机会再重返去看看了,这样的别离,是永久的别离。
  我们家是铁三代,外公,爷爷,爸爸妈妈,舅舅,我,弟弟,我爱人都是靠建设隧道吃饭的。
  先说说我妈吧,为什么不先说我外公和爷爷,因为他们的故事太多了,先听听我妈的吧。
  我妈是接了外公的班才从事铁路事业的。高中毕业后,我妈就迈上了我外公走过的路,头也不回地上了南下的火车前往深圳当养路工人。
  我在家已经翻不到我妈当时的照片了,从我妈给我说的只言片语,我能感受得到她当时多辛苦。她说,二十几个小姑娘一起睡通铺,有的邋里邋遢,有的干干净净,每天忙得没闲工夫吵架;她说,每天早上六点多就拿着铲子去养路,那会儿有个男生对我特别好,但是离得太远了,已经离家那么远了,不能再嫁得那么远;她说,那会儿我最喜欢的就是买衣服,深圳真的是好潮流,很多衣服老家那边都没有,你三姨他们还在穿喇叭裤的时候,我已经在穿碎花裙了……
  我知道,我妈想用轻快的语调来掩饰初出茅庐的辛苦,而这样的性格,也注定了她平凡又不认命的一生。
  我三岁那年,我妈被调到了渠县漏米垭隧道项目。唯一的好处,是离我妈娘家汉中镇巴要近一点,可是这点好处,也仅仅是拉近了赶路的距离,心灵与故乡的距离却越行越远。
  我忘记我童年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了。大概是因为童年过得比较仓促,所以自行选择忘掉了,只是偶尔回去翻看童年的照片,十张里面有八张是在工地照的,脏脏的衣服,满是泥土的凉鞋,定格的永远都是这些画面,而我妈作为料库管理员,日常要和许多人打交道,我也是在工地上被人抱来抱去长大的,今天在你家吃午饭,明天就去我家吃晚饭,而我妈可能时常忙到忘记还有个闺女。
  在渠县那年,我妈摔断了腿。一个雨夜,我妈看着雨越下越大,就跑出料库,准备多走几步给说要前来领材料的工人叔叔们撑把伞。我听着大山的狂吼,雨水的怒嚎,吓得跟着妈妈的脚步也冲进了雨里。我妈一边要给来料库的叔叔们照亮,一边要顾及旁边的我,而我一直在哭闹,我妈一会儿走到我身边,一会儿又要去顾山路那头,在来回中摔了一跤,摔断了腿。
  已经忘记当时我多害怕了,可是现在在电脑前写这件事的我,数不尽的是后悔和内疚。幸运的是没多久,工人叔叔们来了,把我妈和我赶快背到料库,又去隔壁山头请了接骨师父。不幸的是山里的接骨师父虽然技术娴熟,但是由于雨水造成料库停电,我妈在手电筒下的接骨没能完全接好,腿留下了后遗症。
  现在想来,我像是一个摄影者,故事开头的场景,是一座大山的远景,山中间有几间屋里灯亮着,镜头再拉近一点,你可以发现,这些屋子严格意义讲都不是屋子,是石棉瓦搭建的简易棚子,而这,就是当时我妈,还有和她一起参建铁路建设的叔叔阿姨们的工作生活环境。石棉瓦的刺,沾不得,一沾就刺疼和奇痒,皮肤马上红一片,而山里蝙蝠也很多,常常倒挂在料库门口,尿急的时候都不敢上厕所,怕开门吵醒了蝙蝠被它们咬。
  后来,我妈去了武广复线。我爸常说武广复线就是重返大瑶山。自从我长大以后,我妈便不再让我去工地了,她说工地脏,不让我去。而我知道,她是害怕我看到我爸爸从隧道口那边出来的样子而承受不了。
  直到那年乐昌发大水,爸妈两个人走了好几十公里路,脚被泡得溃烂从山里走出来,我看到我爸上半身的工作服上全部是喷浆的泥点,安全帽上的字都被泥糊得看不清了。他换去衣衫第一件事就是洗自己的工作服,擦自己的安全帽。我看着我妈拿着刷子,在卫生间一遍又一遍地冲刷安全帽上的泥,我恍惚感到震撼。那是一种视觉上的冲击,那一次我对隧道建设者有了重新的定义和观察,而这些常态展现的不是艰苦,是隧道给予的一种使命感。似乎穿上工作服,带上安全帽,进入隧道,就像是进入了自己人生的自留地。
  每每想到这里,我除了想要哭泣,还有崇高的敬意。
  我妈因为生了我,从此职业规划有了改变。作为中铁隧道局四处的一名女职工,她在40岁的时候选择了退养,一方面是常年在外她身上留下了许多的病,一方面是想弥补我这仓促又简单的童年。
  而我知道,她的内心,是有选择的。
  中铁隧道局不仅仅是给予她一份工作,还有一份厚重的信仰。
  我们常说,信仰是深刻的,对我妈来说,信仰是厚重的。这个厚度不仅来自她丰富的参与铁路建设的经历,也不仅仅是她人生的漂泊旅程,更多的是她与她职业的一种羁绊感、信任感和责任感。而这厚重的信仰,足以支撑起她的中年、晚年,足以支撑起她对世界的观察,对人生的剖析。  而这就是我想说的,隧道与隧道人的厚度。
  不能比作成书,因为翻不尽。这厚度,是人生的厚度,是精神的厚度,是信仰的厚度。它依靠着从初入社会对隧道的苦不堪受,人到壮年对隧道的情不自知,人到中年对隧道的感恩不舍而渐渐厚重起来,没有去走一程,不知道隧道的真。
  不能比作成高山,因为攀不完。这厚度,是拼搏的厚度,是认知的厚度,是勤劳的厚度。它从容地将一群十多岁的小伙子小姑娘,拉入社会建设的洪流,随手一翻将这些孩子们打造成开天辟地的猛虎,没有去停一停,不知道隧道的猛。
  不能比作大门,因为打不开。这厚度,是成长的厚度,是感悟的厚度,是自我的厚度。它要求人们看清这个世界在爱他,它毫不避忌地将祖国的暗疮显露无疑,你看!还有人在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他们出行要走悬崖峭壁,他们生活要靠背篓挑担。没有去看一次,不知道隧道的情。
  而我妈,她有幸走一程,停一停,看一次。她说她是幸运的,她有幸跟着隧道,将这祖国不好的地方都看了一遍,建设了一遍,然后这些地方慢慢变好,几十年过去,甚至想象百年过去,她修的隧道还是郁郁葱葱的发生着属于它自己的故事。而故事越积越多,便有了隧道自己的厚度。我妈也因为一次又一次的别离自己的修建的隧道,于是自己的人生,也有了厚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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